第一章 虚与暗的天枰(1 / 2)
“知道切断黑暗的方法吗?”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被这样询问过。
“切断黑暗的方法?”
还很幼小的菲利丝歪着头,仰望眼前的兄长。
那里是她家的庭院,那是一个没有月亮又昏暗的夜晚。
当时她还只有十岁。
然后那时的兄长是…
“……”
路西路是几岁呢?
她不禁思考起来。
看起来总是很成熟,真的,不论何时都非常完美,强到她连万分之一都及不上的程度。
所以菲利丝总是仰望他,总是仰望兄长,就好象仰望远方无法触及的东西一样。
这样一来路西路就会带着怜惜的眼神俯视这边,微笑着提出困难的问题。
“对。切断黑暗的方法。菲利丝你知道吗?”
菲利丝又歪歪脑袋。
“黑暗这种东西能切断吗?”
“切得断。不,应该说没有艾利丝家的剑切不断的东西…吧…”
“…吧?”
菲利丝这样问,路西路就笑了。
“应该切得断。但其实我也没有做到过。虽然有在练习。”
“哥哥在练习切断黑暗吗?”
“啊…说起来菲利丝是在练习切断铁…”
“铁已经切断了。”
“哦,是吗。菲利丝很优秀啊。”
但菲利丝摇摇头。
“我觉得父亲和母亲没有这样想,他们只觉得我是个与哥哥不同有缺陷的垃圾而已。”
菲利丝毫无表情地淡然说道。
路西路把手放在她的头上,把头发摸得乱糟糟。
“不论父亲和母亲说什么,你都是优秀的哦,菲利丝。更加自信一点,因为你拥有我所没有的强烈的光芒。”
“光芒?”
“对。”
“我拥有哥哥没有的吗?”
“对啊。所以总有一天你一定能够习得与我不同的切断黑暗的方法。”
“…切断黑暗?”
“对。”
“我能够切断黑暗?”
“啊啊。”
“…但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为了什么去切断黑暗?
菲利丝觉得很疑惑便开口问到。
但这个疑问并没有得到路西路的回答。路西路只是温柔地笑着。
“就算我不说明,你也做得到。”
他只是这样说道。
但是现在菲利丝觉得很后悔。
为什么当时没有好好问出切断黑暗的方法。
把深深的黑暗切断的方法,为什么没有事先知道,她觉得很自责。
因为她现在正身处黑暗的绝望之中。
然后被眼前让人不敢相信的光景强烈地震撼住。
时值天还很暗的早上。
从罗兰德帝国的帝都,雷尔德往北边离开一点的街道的(肋)。
菲利丝全身是血,被黑色的野兽和蛇缠噬四肢,动弹不得。
然后现在在她的眼前是比夜更深的黑暗和绝望在不断扩大。
全身漆黑的男人正想把妹妹杀掉。
那男人———弗洛瓦德笑着,恶魔般的红色嘴唇大大地拉开笑着。
接着他想把伊利丝,浑身是血的菲利丝的妹妹扔进脚边生出的十几匹黑兽的中间。
菲利丝大叫着住手。
但是这个声音谁都听不见。
菲利丝大叫着求求你住手。
但是这个声音传达不到任何地方。
只有眼前的绝望不断膨胀。
菲利丝对此感到恐惧。
她的手脚已经都被扭断,动弹不得。
但是莱纳却没有来救她。
甚至西昂还是这个弗洛瓦德的主人。
真是令人吃惊的绝望。
就像所有的一切都被染黑了一样。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拼死呼救着。为了切断黑暗。为了呼唤光明。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救我!莱纳!我在这里!快来救我!”
但是那个声音果然还是没有传达给任何人。
“救救我!莱纳!”
那个声音无法切断黑暗。
世界渐渐变得阴暗。
弗洛瓦德脸上浮现浅笑。
“给我停下!”
菲利丝大叫着。
但是没有停。
“拜托…拜托你停下…”
但是不会停。
弗洛瓦德只是轻蔑地笑着。
然后,放手了。
伊利丝掉了下去。
妹妹往黑兽们的正中央掉了下去。
“怎么会…”
菲利丝想要去救妹妹,但身体动不起来。响起手臂和腿的肌腱断裂的声音,已经完全动弹不得了。
“骗、骗人的!”
这样叫着。
“这是骗人的!”
这样叫着。
但并不是骗人的。
眼前的黑暗渐渐地浓郁起来。
黑兽们咬上伊利丝细细的手臂、双腿和腹部。
“伊利丝…!”
菲利丝大叫着。
用快哭了的声音大叫着。
伊利丝拼死挣扎着,即使被野兽咬得全身都喷出血来也还是拼死挣扎。
“伊、伊利丝!?伊利丝!?”
菲利丝拼死驱动着肌腱断裂的手脚。
“伊利丝,现、现在就来救你,等着我。马上、马上就…”
可以把手臂扭断。
这样的话就可以、就可以稍微接近一点妹妹的身旁…
但是,这时最糟的事情发生了。
弗洛瓦德轻轻挥一挥手指,一匹野兽朝伊利丝的脖子伸出牙。
“住手!”
刺入牙齿。
“给我住手!”
连头一起。
“……”
然后菲利丝爆发出悲鸣。
爆发出宛如要把喉咙喊哑的悲鸣。
实在是…
世界实在是太过分了。
过分到黑暗太过浓郁,以致于看不清任何东西。
“知道切断黑暗的方法吗?”
已经,不知道了。
已经无法把这黑暗,这么大的黑暗切断。
妹妹死在眼前。
她什么都做不到。
不,马上连自己都要死了。出血过多,意识开始朦胧起来,变得浑浑噩噩。
视野越来越黑。
意识开始中断。
觉得已经不行了。
觉得什么都不行了。
但是,那个…
“……”
那个浅薄的意识中。
被埋进的漆黑的黑暗中,突然,她找到了更深的黑暗。
“……”
从弗洛瓦德的,脸上。
啃噬着伊利丝的野兽们的上面,那个黑暗现身了。
不,那是一个男人。一个浑身缠绕着黑暗的男人,现身了。
然后那个男人开口说:
“拥有钝色翅膀的刃金。”
这样轻轻嘟囔,轻轻地挥起手。
刹那。
团团围住伊利丝的野兽们都干脆地消失了。
而且弗洛瓦德脚边膨胀的广阔的影子也好象被什么吞噬了似的消失了。
黑暗,被更深的黑暗切断了。
之后男人悠然地俯视地面,轻轻抱起了身体被咬得乱七八糟、浑身是血的伊利丝。
接着又看向菲利丝。
笔直地看过来。
菲利丝知道那个眼神。
那个姿态。
那个黑暗。
与她同样闪烁着光辉的金发,还是与她同样,端正到异常的容姿。
那是兄长,路西路。
路西路俯视着这边。
而菲利丝用像是快要哭出来的脸仰视他。
与,十岁那时一样。
用看着远得无法触及的东西的眼神,她仰视着兄长,用模糊的声音说:
“哥、哥哥…”
兄长听了之后用温柔的脸微笑着,就好象在此之前一切问题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他看着菲利丝,用稳重的声音说:
“不用摆出这样的表情,菲利丝。既然我来了,就不会让他再碰你们一根寒毛。”
“但、但是,伊利丝已经…”
但是路西路在这时…
“伊利丝没事哦。”
把抱在胸前妹妹的样子给菲利丝看。
让人不敢相信的是应该被咬得乱七八糟、浑身是血的伊利丝的身体毫发无伤。
甚至没流一滴血。
妹妹只是摆着安详的表情在路西路的胸前睡着。
“怎、怎么会,明明伊利丝……”
像是要让菲利丝安心一样,路西路说道:
“不是说了吗?我来了。你已经不需要再担心什么了。菲利丝。”
这时,路西路又举起一只手。
然后咬着菲利丝四肢的黑影怪物也干脆地消失了。
“啊…”
突然失去了支撑的菲利丝差点直接摔倒在地。
但立刻就被支撑住了。
不知道是怎么移动的,突然出现在背后的路西路从背后抱住了菲利丝。
“没事吧?菲利丝。”
耳边响起兄长的声音。
但是她无法回答这个声音,已经流了太多的血。
甚至让人觉得还能活着才是不可思议。
会死。
菲利丝清楚地感受到。
体温下降,再一下子自己就会死。
菲利丝清楚地感受到。
非常,冷。感到非常冷。
但是,不知为何感受不到恐惧。也感受不到孤独。她感受到的是从背后传来的温暖和巨大的安心感。
菲利丝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以前也有过与现在同样的感受。
那是很久以前的记忆。
快要遗忘的很久之前的记忆。
那个记忆因被从背后抱住而突然苏醒。
那是她濒死时的记忆。
那是她如往常一样,被父亲母亲快要杀死时的记忆。
兄长来到被扔在荒野的她身边,抱起了浑身是血的她。
与那时感受到的温暖一样。
还有,安心感。
然后。
“……”
然后那时,感觉兄长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一些,奇怪的话。
她渐渐想起了那些话语。
路西路抱着浑身是血的菲利丝,这样说道:
‘没关系。已经没事了。我会保护你。我会把你从这黑暗中救出来。’
那个时候的菲利丝完全不懂兄长在说什么。
不,现在也不懂。不懂兄长在说什么,想要做什么。
但是兄长像是要哭泣似的继续说道。
‘我会一个人承担这份诅咒,这份发狂的诅咒。所以你已经不需要再担心什么。’
诅咒,对,兄长确实这么说了。
但是,那究竟是指什么?那个时候兄长到底想说什么?
菲利丝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兄长的表情,那个时候兄长的话语。
‘所以,你不用再烦恼什么。利用‘牺牲的恶魔’和‘愚蠢的勇者’,我会切断黑暗。所以你要走在阳光之下。走在黑暗之中的,光我一个就够了。’
好象说了,这样的话。
那时的菲利丝完全不懂兄长话中的含义,什么都没说。
只是感觉被抱着很舒服。
一次都没有。
因为出生至今一次都没有被谁拥抱过。兄长的体温让人觉得很舒服,所以什么都没说。
但是。
“……”
菲利丝微微挣开眼睛。
往上便能看到兄长的脸庞。
他抱着菲利丝,怜爱地俯视着她。
看着那张脸,菲利丝说道:
“稍微,想起了一点点以前的事…”
但是路西路马上打断了菲利丝的话头。
“不用想起来也没关系。”
“但是…”
“没关系,菲利丝。你不用担心什么。麻烦的事由我一手解决……好好休息。等你醒过来后一切都会结束。”
然后路西路像是要让菲利丝闭上眼睛一样用手覆盖住她的脸。
结果视线再次被黑暗覆盖,剧烈的困意袭来。
清楚地知道兄长似乎对自己做了什么,意识好象会被强制带去哪里,这样的感觉包裹全身。
对此,菲利丝扭曲了脸。
想说等一下,哥哥……但是却没有发出声来。身体完全被兄长的力量控制住。
被一点都不普通的特别的力量给…
这种力量兄长到底是在哪里得到的呢?
菲利丝再次觉得兄长离自己很遥远。与往常一样,绝对无法触及、绝对无法理解、绝对无法达到。
一如往常。
兄长路西路一个人背负起所有,去到令人恐怖的境界。现在兄长到底在做什么?到底在想什么?连这种事她也不知道。
但即使如此也不得不问,因为已经想起来了.
因为又想起来了。
那天的记忆。
那天的话语。
那天兄长说了要救我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母亲的首级飞了。
父亲的身体被撕裂了。
还有即使被淋了一身血,兄长也带着温柔的表情回望过来。
然后。
“好了…已经不怕了,菲利丝。已经全部结束了。从今以后我会保护你。”
当时还是孩子的她听了之后只会一味颤抖。
看了那脱离了人类、像是怪物一般遥远的兄长的姿态后只是一味地颤抖着。
但是其实应该要问的。
问兄长想要去哪里。
问兄长到底想要做什么。
到底兄长他…
兄长他为了救我究竟做了什么。
菲利丝睁开眼睛,仰望兄长。
然后用模糊的声音。
“哥哥你…”
但是话到此为止。
路西路小声地说:
“睡吧。”
这样说了后,菲利丝完全失去了意识。
被紧紧、紧紧拥抱住的身体很温暖,很舒服,变得什么都无法想。
意识被强大的力量带去了远方。
菲利丝无法违抗。
全身都失去力量,将身体沉在路西路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视野变得一片漆黑。
“………”
所有的事物都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个景象。
米兰-弗洛瓦德用冰冷的视线注视着。
怪物(路西路)轻轻地让妹妹横躺在地面上。
菲利丝-艾利丝和伊利丝-艾利丝。
俯视着两个美丽的妹妹,路西路伸出了手。
“转移我的生气。”
这样小声嘟囔后,他的手里生出了淡金色的剑,剑刺进了菲利丝的胸口。
然后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应该快要被扭断的她的四肢开始愈合,伤口转眼间都痊愈了起来。
明显的致命伤,连现在的魔法也治愈不了的伤口都恢复得完好如初。
看了这个,弗洛瓦德不禁苦笑起来。
没想到连这种事都做得到。
那个光景就好象把自己的生命赠于妹妹一样。
一瞬间想问他‘做了这种事,不是削减了你自己的生命吗?’,但很快便发现这是个愚蠢的问题,所以不提了。
这种发狂的怪物,不会对自己的性命感兴趣。
但是。
“…没想到即使是你,也怕自己的妹妹丢了性命。”
听了弗洛瓦德的话,路西路看向这边。深不见底的清澈的蓝色眼睛注视着这里,嘲笑了。
“就是为了证明这个,你故意把我妹妹伤成这样?”
“哪里哪里,当然不是。袭击菲利丝小姐是为了把她当作捕捉那个复写眼保持者时的人质……”
听了这话,路西路快乐地说道:
“死了的话就成不了人质了。”
“不,我没打算杀了她。”
“不是故意的?”
“诶…你的妹妹实在是太可爱了…一不小心,就差点杀了她…”
“哈哈,你有那种兴趣啊。”
弗洛瓦德对这个问题报以微笑,没有作答。
但是当然没有那种兴趣。
本来就没有力气浪费在那种无聊事上,从头到尾都是在试探路西路的反应。
不,应该说是在找路西路的弱点吗?
本想试着找找浑身是谜的怪物的弱点,同时确保捕获莱纳-龙特时的人质,但结果路西路比想象中晚登场,差点杀了菲利丝-艾利丝和伊利丝-艾利丝。
不过,如果路西路没来就顺手杀掉也无所谓。
但是。
“……”
但是,路西路前来救人了。
这个怪物特地从陛下的身边离开,为了救妹妹而来了。
如此一来…
弗洛瓦德这样想。
如此一来,可以从这个路西路-艾利丝的行动中知道什么?
弗洛瓦德这样想。
明显这次路西路-艾利丝的行动中没有惯性可言。
根据弗洛瓦德第一次遇见他的印象来看,他不是那种会特地前来搭救无能妹妹的人。看起来和弗洛瓦德很像,但他其实应该是身处于更深、更暗、更浑浊的黑暗里的生物。
所以最初觉得就算袭击菲利丝和伊利丝,路西路会前来搭救的可能性也很低。
但是这好象是误会了。
路西路前来搭救妹妹们了。
也就是说这代表对他而言两个妹妹的存在是弱点。
但是这样一来也有疑问,既然要来救人那为何不早点来?
他的话。
这个怪物的话不论是哪里,不论离多远都可以一瞬间转移场所,前来救人才对,弗洛瓦德就是这么预测了。
那么在最早的时候来就好了。
在妹妹们受伤之前来就好了。
但是,他没来,不,是来不了吗?
不管是什么原因。
“……”
路西路-艾利丝的力量并没有覆盖到整个国家吗?
弗洛瓦德眯细眼睛,盯着路西路。
这时路西路正好把金色的剑从菲利丝身体里拔出来。
看来妹妹的伤已经治愈。本来身怀就算死掉也不奇怪的重伤的菲利丝,如今已经完好如初,连衣服也没有一个破洞。
那异常的力量就好象把菲利丝的时间倒回了受伤之前一样。
确认了这点,弗洛瓦德说道:
“可以,提一个问题吗?”
“是什么呢?”
“难道你因为妹妹被伤害了很生气?”
但是,路西路摇摇头。
“不是。”
然后看着弗洛瓦德戴在手指上的黑色指环,并俯视弗洛瓦德脚下再次开始扩散的黑影,微笑道:
“是被你这种下三滥得逞的妹妹们不好。”
然后弗洛瓦德也笑了。
“下三滥……吗?”
说着,他的周围再次生出了黑色的影兽。
是‘影狼’。他手指上戴着的戒指[黑睿的指环]所孕育出来的,影之兽。
它的动作又快又锐利,普通人根本无法做出反应。不,那其中隐藏着连魔法骑士都无法与之对抗的威力。
但是即使如此在这个怪物眼里也是连下三滥都称不上的存在。事实的确如此,这个怪物的身体里就是蕴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大到如果他想的话,一瞬就可以杀了弗洛瓦德的程度。
“……”
弗洛瓦德把影兽安排在自己身前,为了在这个怪物想要杀过来的时候拖延一秒左右的时间。
对此,路西路又笑了。
“你在害怕吗?”
但是弗洛瓦德干脆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面对你,有谁不会害怕呢?”
“自己不会害怕,你没这样说过吗?至少不怕死。”
“当然我并不怕死。但…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
但路西路对此又笑了。
“还不是时候?哈哈,你还真是说了有趣的话呢。你也知道谁都无法决定自己的死期。就算不想死该死的时候还是该死。也有不想活却活着的例子。那么…”
说着他轻轻地把手伸向前方。
“那么,你是那种?”
听到这句话弗洛瓦德让全身紧崩,紧握带在手上的指环,集中精神。指环吸收了弗洛瓦德的力量,影子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深。